侯小强没有否认重新创业与众人的期待有差距,而被人忘记也不是一件坏事。自己公司的现金流稳定,“得过且过”也未尝不可。
撰文 | 蓝洞商业 赵卫卫
300多万粉丝的侯小强关闭了微博。
那时候的侯小强,处在一场舆论风暴当中。2019年10月,电影《少年的你》上映,票房大卖,作为出品方之一,他在微博上卖力吆喝。
他给一条微博点了个赞,这条微博的大意是,“感谢鹿晗拒演,成就了这部佳片。”这一下惹怒了粉丝,一时间,他成了众矢之的。
“不再发《少年的你》任何内容,对不起。”即便侯小强发文道歉,攻击依然汹涌。他给新浪董事长曹国伟和新浪微博CEO王高飞发去微信,希望对方帮自己关掉微博。
作为曾经新浪网的副总编,侯小强曾参与博客时代的崛起,那是十五年前最旺盛的舆论阵地。而如今,他用了十多年的微博号主动关掉了。
“人到中年,前半场是做衣服,后半程是打补丁,你会看到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性。”侯小强告诉「蓝洞商业」,“你要让自己处于一个宁静的状态,不要过于焦虑、过于恐惧和过于悲伤。”
他意识到自己被批评和被赞美,都是某种被消费,但身处内容行业,他还是需要看看微博热搜,保持着某种对现实的洞察。看似离开了微博舆论的修罗场,他还是会在今日头条上发布自己的随感。
背负着名望,要么被人群解构,要么去解构人群。
在侯小强的金影科技办公室的通知栏上,张贴着一张6月份的处罚决定。公司里23人被罚款200元,因为他们没有按照公司的指令对“精品小说TOP20”点击“在看”。
处罚强调,“通过撰写发布转载微博、微信、头条,争取流量,导入用户,扩大影响,促进公司业务更上一层楼,是每个员工应有的基本认知和责任。”
做金影科技这六年,是侯小强从盛大文学CEO这个位置离开后的再次创业,也是他迈入四十岁门槛之后的“人到中年”。
就像他被舆论裹挟的过去,在侯小强办公室外墙上,贴着密密麻麻的十几行标语,“要么爆款,要么死”,“核IP追求三高:点击率高、豆瓣评分高、破墙能力强”、“我们已经见过大海,我们不能假装没有见过大海”、“爆款=主流情绪+超级人设+经典叙事模型”……
围绕这些句子最中心位置的是几个大字:"侯小强IP金句"。
这是三年前办公搬过来后贴上去的,当时影视行业IP热潮,侯小强创业的火星小说做了首届IP大会,会上发布了100条IP金句,都出自他在2017年对IP的观察。
这些抛开具体情境的语录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吗?侯小强觉得,这都是真话,但他“早就想把他们铲下来,因为字数太多了”。
金句中也掺杂着他创业的愿景:火星小说要做中国的漫威,沉淀出起码100部国民级IP,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使命。
与之矛盾的现实是,金句中也有这样一条:除了“鬼吹灯”和“盗墓笔记”,还没有其他国民级的IP。
国民级的IP难觅,一线的IP还是有的。不论是《嫌疑人X的献身》(2017年)、《少年的你》(2019年)、《鹤唳华亭》(2019年),这些IP的运作背后都有侯小强在推动。
金影科技旗下三个板块,火星小说负责发现好IP,诸神联盟影业负责打造IP,而毒药则负责去推广IP。虽然与大型平台不可比,但也串联起了影视行业的上下游。
重新创业似乎与众人的期待有差距?侯小强似乎并不关注,“我满意现在的状态,我们是一个小而美的公司,野心我还是有的,但没必要去说。”
下午的金色阳光从窗户透进来,打在侯小强身上,焚香的气味还留在空气中。他说自己每天五点钟起床,万籁俱寂,看小说读心经,看到好的小说想据为己有的时候,才是自己最从容的时刻。
我再一次跟他聊起了阅文的变动、吴文辉团队的离开,2020年4月底发生的这一幕,人们都会对比2013年吴文辉团队从盛大文学出走,当年,侯小强是众矢之的。
如今侯小强说,“是非以不辩为解脱”,这是典型的佛家词汇,学佛让他安静。但他对曾经攻击过自己的舆论和情形记忆犹新,江湖往事,他都希望付诸笑谈。
“你有内心矛盾吗?”
“我跟陈天桥在美国喝下午茶,没有人认识我们,他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,人家都能经得起风云变幻,我们爬过小山坡现在下来了,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吗?还会羡慕在山坡上的人吗?”
以下为侯小强接受「蓝洞商业」专访的采访实录(有删减):
当看到吴文辉团队离开阅文的消息时,我是意料之中的。就像看一个跟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事,我没有什么感觉,他们离我很远,我曾对他们释放了很多善意。
我不会因为这个事高兴和不高兴。这是腾讯发生的事,他们过的不好我就能高兴吗?他们过的好我就为他们高兴吗?不可能的,我没那么高尚。
我只能说,当时吴文辉说了很多东西,发生了很多故事,对我来说不值得一提,我人生中所有的负面都是集中在那里的。
回到当时的语境下,我为什么不回应、不解释?一个职业经理人到底对谁负责?不是对舆论负责,而是对结果负责,对老板负责。
陈天桥依然跟我保持很好的关系,我们在美国也会经常聊天,前天还聊天,就职期间,他对我非常信任,这就够了。
在一个体系里,评价你的不是老板么?第二,对结果负责,我作为当时盛大文学一把手,公司从两三千万到十几亿的规模,能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吗?
骂我、非议我,这不是我人生重要的部分。当时引起很多不快,但这不重要,某网络媒体当时发了歪曲我的文章,我很愤怒,还有文章说我怎么争权夺利先斩后奏,趁陈天桥不注意直接批准吴文辉的辞职,陈天桥想挽留也没了,都是胡说八道。
我能说的一个细节:离职团队跟陈天桥密谈过,要求只要我离开,他们就不走了。陈天桥说,我不可能让侯小强离开。
这个细节我没有对外说过,我现在有点虚无主义,这能证明什么?没有意义,大家能心安就好了。我有一句话,是非以不辩为解脱。只有不确定的明天,才是值得关注的东西。
阅文更换管理团队之后,程武和我有一些交流。我们合作的电视剧项目《天才基本法》今年也会开机,由沈严导演,一个校园青春题材,我甚至觉得这个作品的品相比《少年的你》还要好。
侯小强(右一)和朋友们
现在程武做的挺好,给出作家们可以自由选择的合同,作家们有主动权了。
我还把潇湘书院的创始人鲍伟康推荐给程武,还给程武推荐了一些作者。
我是站在一个产业高度上看这件事,他们能帮作者赚钱,而我也是他们供应链里的一环,我吃不下的,别人去吃。
我们公司的内容会在字节跳动旗下的番茄小说、趣头条的米读小说上做一些分发,很多受欢迎的悬疑类小说来自于我们。
我们有火星小说和火星女频两块内容,火星女频主打言情和古装类,比如《清平乐》这样针对IP向的,而火星小说主要是悬疑类、垂直类。
网文门槛不高,也是个野蛮生长的地方。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活法,我们以IP运营为核心,为影视行业提供最好的IP,给作者变现的通路。我们一年发现、培养七八十个头部项目,每天都在筛选。
从流量上看,头条占优势,是一个变量市场,而阅文是在做网文的存量市场。从这个意义上,头条是有机会的。
从另外一个角度看,为什么当年腾讯要收购盛大文学?
网络文学有一个原生的环境,就像“淮南为橘,淮北为枳”。起点的机制,能源源不断产生爆款和有IP价值的作品。
头条的流量形成了,但网络文学的机制能不能形成,还要经过检验。不是有钱、有流量就可以做成,要不然腾讯就不需要收购盛大文学了。
那天我还在跟程武交流,在中国的企业家里,张一鸣做到了极度理性。今日头条是一个可怕的公司,它完全依赖的是机器数据。它本身就像一个学习的机器,不断在成长,它的分发效率很高。
我们很多作家在阅文里写作,出现了强者恒强的局面,唐家三少、天蚕土豆这些人盘踞在最高处,但在今日头条的网文里,不会出现这种情况,他们的算法永远在变,永远不会让一个人主宰。
如果今日头条做长视频影视内容,可能对优爱腾有冲击。内容商业的逻辑以前是人找内容,效率是有限的,但现在是内容找人,内容本身决定你能走多远,只要内容足够好,它的效率就太惊人了。
盗版为什么打不掉?就是跟分发效率有关。有些打不败的东西是耐人寻味的。
现在回头看《少年的你》,成功的百分之七十是靠运气。买这个作品IP是运气,找曾国祥导演也是运气。
另外一个经验就是风险。没有风险的东西我们不做,这个作品是有过审风险的,但是我们做了。而且要早做,我们中汇和诸神联盟团队三四年前就买下了玖月晞的第二、三、四部作品版权,所以要早做抉择。
在别人看来,《少年的你》是校园暴力,但我当时看到的是孤独。少年需要人拥抱取暖,我经常能想起我小时候一个人沿着墙角走路,那个时候一定是孤独的,这种体验跟作品建立了一个连接。
《少年的你》剧照
当年曾国祥做《七月与安生》的时候,我和安妮宝贝去他那看粗剪样片,当时还没有公映,也是一个偶然,但就能看到导演的才华,他跟《少年的你》的气质是匹配的。
前几天开董事会,大家还说这个片子当初应该多投点,实际上最初预计这个片子票房能够打平,谁也想不到会到15.45亿,我们的体感都有限。
创业五年多,我们还是一个直觉型的公司。初心没变,这建立在20年来对内容的理解上,其实就三句话:第一,故事模型一千年没变;第二,价值观就是真善美;第三,做内容就是找到穿越周期的弱信号。
什么是弱信号?就是要找到趋势,这跟投资是一个道理,内容产业都是有周期性的,我在公司就是看两个事情,在存量里找恒定,在变量里找趋势。
IP开发就像一个算术题,我解不出来的只有百分之十,有的题很难,但是个好题。比如《神游》,它的体量和想象力是不是今天可以操作的?《孤城闭》是太监和公主的爱情,现在转变成这个样子,我不能说非常满意,但它解出来了。
5月份我们才正式开始办公,B端业务有一点点下降,但我还是乐观的,现金流很稳定。疫情是一个黑天鹅事件,对电影行业的影响很大,但对电视剧影响比较小。
2017年,B+轮之后,我不打算再融资了。融资是责任,什么体量承担什么责任,我们不是一个大公司,我也没有要把它做的多大,但我希望它可以走得很远。
2019年,我们公司业绩还是不错的。我主要看现金流,不太看利润。影视行业的利润没有意义,因为账期、假账的问题,只有现金才让我们稳定。
公司层面,我希望得过且过。这不是一个负面词汇。我希望在每个当下找到最优解。我最近有一个理解,过去以为天堂是空间的概念,现在发现天堂是时间的概念。过去不可挽留,未来不确定,只有当下是掌握的。
我们的愿景还是做国民级的IP,这是我们的愿景,也是我们专注的东西。过去大家不重视IP,商业环境的问题下,大家算计太多,欲望太强,这也可能会错过让某个IP变成传世的可能。
国民级的IP需要永续经营,不能分的太细,分的太细管理上是有难度的,需要各方的妥协,才能找到最大的公约数。但是一线的IP我们有一些掌控力,比如《少年的你》《嫌疑人X的献身》,我们知道怎么运作。
我们有一些战略顾问,比如李国庆。每年李国庆他们帮我做的很重要一件事就是裁人,我经常下不去狠心。我们有四五个这样的顾问,他们一起来给员工评定打分,这就是朋友的互相帮助。
盛大离职创业的“盛斗士”每年都会聚,我去过几次,后来就不去了,没啥意义。我现在每天中午回家做饭,没人请我,我也很少去,被别人忘记是一件好事。
有人说我文艺,我不排斥,但当年有人描绘我电脑桌面上的屏幕保护是徐志摩的诗,这真没有。有人说文艺是我的短板,有人说我是商人见利忘义,这都不重要,我不反驳,这些我都有。
今天一大早,我还在骂同事,骂的大家都不理我。因为我起的比较早,就很孤独,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起的很早,所以希望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人,我接受笨人,但不接受懒人。
我是一个非典型的创业者,年龄比一般创业者都大,我希望能跟他们一起成长。而我作为企业家,机器的部分太少,人的部分太多,这是我的局限。
我对员工还是有一种父兄般的感情,这是不对的,至于他们能不能感受到,我不知道,也不在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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